在严鸿有些惊讶的目光下,吴亮静静的走到了神父的身边,静静的跪在床前,握住老人干枯瘦弱的手,用许久不曾使用的普通话说着自他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世事变幻,诸行无常,你虽身葬异乡,但愿你魂归故里,我虽然不是你的子孙,但是我一定把你的骨灰带回你的故乡去,让你叶落归根……”

    整个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彻底的静了下来。连那一直在哭嚎的少年,都感受到了屋子里诡异的气氛,吃惊的停下了自己滑稽的表演。

    “……回去……”葛林培的眼睛刹那间亮了起来。令人诧异的激动地紧紧抓住吴亮的手,用同样的语言,颤抖着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肯定地询问着。

    “对,我一定带你的骨灰回去。”吴亮毫不犹豫地用力点着头,那双写满了诚实的眼睛深深的望进老者的灵魂深处,掷地有声的承诺着。

    得到吴亮的承诺,老人憔悴苍白的脸庞整个红润起来,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吴亮,这个少年已经答应下他最后的遗憾,那么他就要完成他最后的决定,葛林培清晰的一字一顿的说着:“我的公司和一切都拜托你了。”

    “葛林培先生,你确定你现在的决定吗?”早就候在一边的律师赶紧上前作完自己的工作。

    “是的,我的一切都给这个孩子,即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关系,全部给他。”葛林培说完这句话之后,胸前一阵窒息般的窘闷,急促加快的呼吸以及一边飞快跳跃的绿色屏幕上的白点、似乎宣告着死神的降临。

    不过此刻,葛林培已经没有遗憾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人生的全部使命,而他没有完成的,眼前这个看不清样子,但是却说着故乡语言的少年会为自己去完成,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信心,但是那双他唯一能够看清楚的,一黑一篮的双眸却清澈的让他没有一点点地担忧,他知道他可以放心的走了,去到那个有着爱人、亲人的静寂世界里。

    故乡,是阿,在得到了一切之后,他唯一没有得到抚慰的,就是那份浓浓的对故乡的思念,十八岁的时候他跨过重洋到达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耕耘,挥洒自己火热的人生,但是他始终没有机会回去,或者说他不敢回去,近乡情怯的他拖了一年又一年,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办法再一次的踏上那块生他养他的故土。

    在他的记忆中,永远保留着故乡那斑驳的泥墙、坑坑洼洼的村梗、总是在雨天漏水的茅屋、村前又大又凶的黑狗,村里古色古香的祠堂、总是抽着旱烟的叔公、还有总是在灯下为自己缝补衣服的母亲……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耳边响起那熟悉的朗诵声,记得在故乡的私塾里,自己唯一背熟的就是这首诗……

    葛林培带着淡淡的笑意走进了自己的记忆里,也许就如吴亮所说,他对于故土的思念,终会让他魂归故里,回到那片美丽的东方大陆……

    (4)

    葛林培在吴亮轻声诵读的《游子吟》中安详的离开了人世,老人留给吴亮两样不寻常的东西,一样是一只沉甸甸的骨灰盒,这上面寄托着老人最后的梦想,也刻画着吴亮曾经许下的诺言,对于它,吴亮自然义无反顾的欣然接受;只是另一样——西晋能源公司——这个和骨灰盒在物质价值上有着绝然的反差,代表着财富、权力的大型公司,却让吴亮有种烫手山芋的感觉。

    天地良心,他可从来没有打过葛林培的公司的主意,但是他在葛林培去世之前‘灵光闪现’的举动却勾来无数充满了异样神色的目光。甚至连知道他的底细的何非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了,更不要提那个冷不丁中刀,从成功的天堂边缘一下子滑落到失败的地狱里的中年男人,吴亮可以发誓,如果不是碍于对于死者的绝对尊重,这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叔,绝对会上前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碎尸万段。那双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充血的眼珠子从头到尾一直死死的盯在吴亮的脸上,那股子浓郁的杀气,绝对能让胆小的人晚上做噩梦来者。

    “葛林培先生已经去世了。”抢救系统的警报声在被关闭的同时,赶来查看情况的医生,非常慎重的宣布了病人的死讯,顿时整个过道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哭声,让本就压抑、阴郁的气氛,变得更加的悲戚起来。

    吴亮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放开老人失去温度的手,对于这个和自己一样拥有同一个故乡的老者,这个在死亡前还如此深刻的怀念着故乡的老人,吴亮能够给予的除了心底深处最崇高的尊敬之外,就是早日将老人的骨灰送回他的故乡去,这是他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老人的心愿勾起了吴亮内心对于故乡和亲人的深深的思念,此刻的他甚至都没有办法主动的从那份浓郁的思念中挣脱出来,只能纵容心底深处划过那一份浓浓的悲伤。

    “不要想得太多了,让葛先生安安静静的去吧,他的责任已经完成,但是活着的人,还有更多的责任需要去面对、去承担,所以不要因为思念而忘记眼前……”不知什么时候,严鸿已经站到了吴亮的身后,用双手轻轻环住吴亮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亲昵地拥进自己的怀抱——这个动作立刻收到了最佳效果,吴亮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立刻被从心底传来的战栗踢到老远,整个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忘记,身边还有一个意向不明的‘变态客户’正对自己虎视眈眈呢——不过,这样瞬间紧张造成精神亢奋波动的下场就是,整个胸腔一阵的翻腾,浓郁的腥味直冲喉头,索性吴亮发现再加上来的路上没少吃镇静剂,所以强耐着把那涌上来的一口鲜血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时,严鸿的手突然轻轻的在吴亮的后背上轻轻拍打了几下,乍看起来,就像是在抚慰着怀中哭泣的情人,那暧昧的味道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了,但是吴亮却能够感受到随着严鸿不经意的拍打,自己由于紧张而抽搐着的胃袋似乎平静了不少——其实要不是因为他在‘入住’这幅身体的时候,所有的痛觉神经已经坏死,否则光是这么小小的一折腾也足够痛死他的。

    吴亮抬起头,看着头顶紧紧地望着自己的那双充满了关心的双眸,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看到自己的雇主那张能够迷死一票花痴女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吴亮忍不住又打了个冷颤。

    当吴亮和严鸿在周围一群别有用心的人们的诡异目光中‘情语低喃’时,站在一边忙碌工作的律师先生,终于从医生的手里拿到了死亡确认书,按照美国对于病人死亡的管理,一般的情况下,医院必须出具死亡证明书,而在特殊的情况下,在律师的主持下、以及三名以上旁观者的见证下,由三个主治级大夫签字证明的临时死亡确认书也具备相关的法律效力,所以按照预先准备好的程序,律师先在就开始宣读葛林培的既定遗嘱,虽然实际情况和预料的有点差距,但是总体方向还是没有错。

    “先生们,按照葛林培先生的愿望、以及葛林培先生生前所拥有的‘西晋能源公司’的目前的特殊情况,我受葛林培先生生前的全权委托,正是宣布这个孩子,艾兰斯.乔.奥康纳继承葛林培先生的‘西晋能源公司’的全部股权和葛林培先生生前所有财产,同时他也具备了和美国能源部签署合约的能力,所以一个星期后,‘西晋能源公司’和美国能源部的签字仪式将由艾兰斯.乔.奥康纳出席并完成。各位没有异议吧?”虽然作为葛林培的专署律师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对于这个所谓的半遗嘱、半强制委托的遗嘱内容他也不太了解其中的种种瓜葛,但是专业经验告诉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委托,绝对不是轻描淡写的,所以自己最好不要干涉太多。

    “等等……”果然那个不死心的中年大叔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看来他对于目前的情况还没有彻底的死心……或者说他还有王牌?只见他从一旁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大摞的密封材料:“这是fbi的档案、以及私家侦探的报告,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孩子,才是葛林培先生的嫡系子孙,按照美国的继承法,他可以自动继承一部分葛林培先生的财产和对西晋能源公司股权的支配能力。”

    “对不起,托尼先生,按照葛林培先生的委托说明,他对于‘西晋能源公司’的全部股权和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将以转赠的方式,赠予艾兰斯.乔.奥康纳,而且这个赠予行为是在葛林培先生活着的时候进行的,医院的医生也可以完全证明,葛先生在完成一系列的行动的时候,神志是完全清醒的,所以即便这个孩子是葛先生的亲人,他也没有办法执行这个继承权利。”

    “是吗……”中年大叔出乎意料的没有再争取什么,只是用一种非常诡异的目光看着一旁的严鸿和正在暗暗摆脱严鸿双臂的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随着他的动作,慢慢的凝结了起来。许久之后,中年大叔突然更加诡异的笑了起来,“严,你真的是太固执了,我想不久你一定会后悔的。”丢下这么句没有没脑的话,中年大叔带着那个哭累的小演员离开病房,留下一屋子面色不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