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妫疲惫,早早用过晚膳倒床便睡了。梦里时若又来看她,如往常一样,托腮坐在对面催她快些烹茶。从前她二人蹈锋饮血为阁中效力,苦涩的日子里烹茶时最是放松,所以时若出现时总是在向她讨茶喝。

    燕妫知道自己在梦里,因为白日里她才听过沈夕月的声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不过梦里能见到时若,她也开心,忙取来茶罐在时若对面坐下。

    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梦到过老友,时若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变。可燕妫变了,这烹茶的手已淡去茧子,除了去不掉的疤痕,她的身上渐渐找不见昔日的影子。这双没有了茧子的手虽然好看,可以后也会变得干瘦又布满皱纹。燕妫会老,当她鹤发鸡皮,牙齿掉光,时若却依然停留在韶华之时。她们,其实就连在梦里,都离彼此远来越远。

    现下唐时若拨玩着剑穗,欣赏她的煮茶:“小燕儿烹茶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精进倒是精进,我也不与你谦虚。可我的剑术却退步得厉害,总是寻不到机会练一练。”燕妫抱怨,慢慢搅着茶汤,“吃饭的本事丢了,总是心头焦躁。”

    唐时若依然托腮,少女的眼睛晶莹闪着光:“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个杀手了。难不成,都做了王后,你还想回去过以前的日子?真是没出息。”

    燕妫:“……”她在自己的梦里被骂了。

    唐时若从她手里接过茶盏,絮絮叨叨:“当王后不好么,将来还可能是皇后,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你呀你,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分不清哪个重要。”

    燕妫眨眨眼,从来就不哭的眼睛泛着点点水光:“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想到你一个人在阴寒之地,我还能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么。”

    唐时若冲她瞪眼,恨铁不成钢:“怎么不能,你又不是为我活的。”

    燕妫:“话是这么说……”

    唐时若:“我们以前,不就是为了拼个好日子过么。起初是为了有口饭吃,后来是为了有命活着,再后来心越来越大,想做阁老,想要做人上人。可是谁又料得到,从入阁那一刻起,我们的结局注定是飞蛾扑火。”

    拼尽一切,最终都是为了歧王。燕妫捧着茶饮,疲于谈起这个话题,懒懒不想开口。

    唐时若把手一摊:“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乱世饥年霁月阁收留了我们,虽然它是冰凉的,但它也是家啊。为之拼命,死亦洒脱。”

    燕妫:“可我变得不再洒脱,瞻前顾后,总是茫然。怕伤着谁,怕误会了谁,又或者招惹了什么闲话。不知不觉,越来越像真的晏华浓。”

    唐时若点点她的鼻子,哈哈笑:“你傻呀,这才是正常女子该有的样子。冷漠、无情属于杀手,而你,注定要重新融入到阳光下的天地,自然要有所改变。过去的就抛下吧,你要记得——”

    燕妫认真听着她说:“记得什么?”

    “记得要快点忘掉我们。我呢,再也不会入你的梦。”

    时若话音刚落,夜空一道惊雷劈下——噼啪一声巨响,将她从睡梦中惊醒。燕妫慌乱坐起,梦中的故友陡然消失,目及处只有床头一盏昏暗的孤灯。

    时若说什么来着?

    她好像说,她再也不会入梦了。

    燕妫怔愣坐着,人已傻掉了。窗外雨声如雷,几步开外的珠帘忽然被人掀起,歧王端着一柄烛台快步走进来。他肩上已叫雨水淋湿,眼中裹着一抹焦急。

    燕妫刚从梦中出来,人还稍有些恍惚,见他出现在眼前一时只是呆了。闻人弈放下烛台,很快在床沿座下,急问:“可是被雷惊醒了?”

    “嗯。”听到他的声音,燕妫这才稍稍回神,随口一问:“王上不是说不回来了么?”

    闻人弈见她神色恹恹,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料想自己这趟回来对了:“方才几道雷下来,惊了问政殿里胆小的宫女。孤想着,去年并无雷雨,所以不知王后是否也怕雷。今夜雷声阵阵,若你害怕,今晚许就不好过了,所以孤赶紧过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