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邀你前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

    “我们要和大周停战言和了。”

    季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没有预期中的欣喜,甚至显得有些无措。

    “怎么,”女王凑近了些看她,“我以为听见这个消息,你会高兴。”

    会吗?季安掂量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情绪,说不上高兴,但也说不清是别的什么,好像只是空落落的,突然有一块无处安放,无所适从。

    她从军十余年,绝大多数的时间,耗费在这片西域的沙尘与寒风里,与赫赫人常年交战不休。粮草军备常有短缺,有时连护甲都不合规制,她知道朝中有人中饱私囊,但冒险捅上去,也没有用,仍会被大事化小地压下来,她只能领着众将士,在这里苦守。

    当年一战,关键时刻,粮草迟迟不到,人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又谈何上马提刀呢,她们被困在赫赫人的迷宫城里,团团包围,若要死战,无非是落得被全歼的下场。

    她不忍麾下跟随多年的将士白白丢了性命,率领部下,主动降了赫赫。两国交战多年,死在她刀下的赫赫人不计其数,她早已做好一死的准备。

    却不料,赫赫人非但没有杀她,反而对她颇为礼待,甚至给了她封爵和住处,让她在赫赫安身。

    当年初见时,女王是这样对她说的:“素闻季将军的威名,今日终于一见。将军请坐,与本王共饮美酒。”

    她身上还带着征战的尘土和血腥气,闻言警惕地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来这一套做什么?”

    女王却不以为忤,反倒和气地笑了笑:“我们赫赫人敬佩勇士,过去虽然在战场上为敌,听说季将军英勇神武,其实早有结交之意。我们只是想不明白,有这样的良将在手,大周皇帝却怎么不知道珍惜,连最基本的粮草供应都不能保障?这还让人怎么打仗呢?”

    这话却是精准地戳在了季安的痛处。

    当时的大周女皇,不过十五岁,还是个羽翼未丰的少女,根本摸不到实权,多年以来,朝政全由太凤君一手把控。太凤君徇私包庇兵部尚书,即便她心里门儿清,又能如何呢,在前线既不能反,就只能带领着将士硬扛。

    但是正如巧夫难为无米之炊,连粮草供应都跟不上的军队,也注定无法打胜仗。

    她戎马半生,落得被迫降敌的结局,无疑是巨大的耻辱。

    女王见她不说话,又笑:“我们赫赫不一样,我们敬重将士,愿意倾举国之力,支持前线将士。既然大周有负将军,你来替我们作战,可好?我封你为镇国将军,举国上下,论军职没有高过你的了。”

    季安不能理解,他们敢于这样轻易地任用敌方降将,但不论是否理解,她过去所受的教育,都不允许她背叛自己的国家,虽然她的国家早已放弃了她。

    她说:“多谢女王的好意,但我一日当过大周的将军,便不能够再为他国效忠,请您原谅。”

    女王非但没有怪罪她,反而笑着赏了她封爵和住处,又命人安置了随她投降的部下,使她们有住处安身,又分给牛羊让她们放牧。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领受了这份恩赐,在赫赫暂居下来。

    其后不久,她听见消息,她战败投降的事传回朝中,太凤君震怒,要将她全家治罪,女子充军,男子没为官伎,还是宁王力保,才使得祸不及家人。

    听闻的那一天,她在西域刺骨的寒风里,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那以后不久,她又听说,她的正夫受不住打击,已经病故了,女儿不成器,儿子季凉倒是憋着一股劲,以男子之身从了军,来的正是她从前统领的西北军,从最低等的兵卒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