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淮安位处南陆,四通八达,物阜民丰,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城中商户如云,鳞次栉比,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闲云茶楼位处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修者云集,鱼龙混杂,是城中消息最为灵通之所。长宁仙尊与魔君每月十五便约在此处。

    念着上回失约,纪长宁这次便提前许多,早早来了,坐于窗边自斟自饮,不时转眸望向窗外。

    此处雅间推窗远望,几乎能将半个淮安城的景色收揽眼中。宽阔的运河穿城而去,沿岸杨柳依依,人流如织,摊贩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不知是哪家酒楼饭菜新鲜出炉,香飘十里,一派祥和繁荣。

    石桥上,一对年轻夫妇牵着年幼的孩童沿着河边慢悠悠走过,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家常。修者耳聪目明,纪长宁能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全程几乎都是小孩儿在向爹娘讲述他在私塾里遇到的事,父母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笑着应答几句,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说来也怪,长宁仙尊不善也不喜交际,厌烦人多的场合,性子清冷沉闷,少年时下界游历修行,后来又为师兄的解毒之法寻遍三界,也算见过景色万千,却独独钟爱眼前这一种。

    这或许是与幼年经历有关,但他踏入修行一途时日已久,如今已不太记得那时的事情,偶尔试图回忆时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凡人修行一段时日之后需“斩断尘缘”,与俗世亲缘断绝往来,通常做法是由师长带领返回家中,与他们见最后一面。然而他修行途中并未有这一步骤,太华仙门上下同辈中也只有他是凡人,连凡人修行有这一步骤都是他后来道听途说。

    直到有人轻叩房门,纪长宁的目光才从桥上那一家人的身上移开,放下茶盏,淡声开口:“请进。”

    闲云茶楼时常客满,但茶楼主人无论如何都会为长宁仙尊与魔君二人留着这一间包厢,此时来这儿的只有楼欺月,不会有别人。

    果不其然,青竹屏风上映出魔君颀长的身影,对方推门而入又顺手关上,绕过屏风缓步向他这处走来,如上回一般,身着红衣,目覆白绸,行动间黑雾如流水般萦绕身周。

    “长宁仙尊,近来可好?”对方与他相对而坐,说话柔声慢调,透着湿润暧昧的潮气。

    “……尚可,”纪长宁几不可见地眉心微拧,浅淡应了一声,顺手给人斟了杯茶,并不与人客套,直奔主题,“解毒之法可有进展?”

    魔君拈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手指捏着茶盏把玩,指腹轻轻摩挲杯壁。手指白皙修长,犹如羊脂白玉,与品相极佳的白瓷茶盏放到一处,竟是比茶盏更惹眼几分,观来甚是赏心悦目。

    对方沉默着并未立即回答,正脸对着他,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明明隔着一层白绸,纪长宁却觉对方望过来的眼神有些锐利,被盯得莫名心虚,不动声色地垂下眼,道:“怎么?”

    对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压低嗓音问道:“现已入夏,为何长宁仙尊的衣领,这般高?”

    纪长宁闻言不由微微一怔,虽然早便怀疑对方即使目覆白绸也能视物,但他总以为对方看不见。他语气平静地道:“不为什么,想穿罢了。”

    修者有灵力护体,不惧寒暑,穿着自可随心,但大多时候其实与凡人无异,衣着厚薄长短皆随季节变化,纪长宁自然也是如此。而如今他一反常态,确实另有目的——遮掩脖颈上云溪洲留下的痕迹。

    云溪洲春期初时压抑太久,后期便更加难捱,纪长宁原以为他们在障局里顶多过去一日,未想到待他破局清醒已是几日之后。

    那逆徒缠他太久,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过于深重,即使上了药,那些印记也难以消退,脖颈上的牙印至今依旧鲜明夺目,实在有碍观瞻,不得不遮掩一二。

    纪长宁当时气得让徒弟以“不敬师长,以下犯上”为由,自去刑堂领罚,后来据说是关禁闭去了,他至今还一次没去看过,门中众人对此事甚为惊奇,但也不敢表示异议。

    想到徒弟,纪长宁顿觉心情复杂,当日气得浑身发抖、头晕目眩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由暗自叹息一声,微微闭目,有些疲惫地抬手轻揉眉心,才按了片刻,身周便有人靠近过来,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放下,又捏着他的下颌将他扳过头去。

    或许是因为知晓对方的心意,不知不觉间,纪长宁已然松懈对魔君的防备,任由对方凑近,直到感觉对方触碰自己才回过神,一掌拍开对方的手,蹙眉道:“做什么?”

    “头疼么?我来帮你按吧。”楼欺月并未在意被拍红的手背,又凑近些许,嗓音低柔,语气担忧关切,“或者,你不妨去里间歇息片刻。”

    “不碍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