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得我?”

    兰饮溪平和点头,隐带笑意:“你早就知道我,而我若对你一无所知,岂不无礼?”

    到这一刻,他才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被离暗带来了,莫说两年,哪怕二人相伴二十年、二百年,离暗也对他没有一丝感情,自然不会和他再有牵扯。

    “是你要离暗把我带来的?”多年来的习惯让他顿生戒备,“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在漠北?”

    “我是想见你,但我并不知道你在漠北,只是凑巧而已。”兰饮溪说着看了眼他衣上血迹,“你我虽不曾见过,但也算是相识了,既然已经见面,就不急在一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伤势不轻,先去处理一番吧。”

    这样的好意对念忧来说却并非安慰,反倒是种威胁,轻信他人会有什么下场,他已亲身体会过无数次,可紧闭的关门和离暗投来的冰冷目光,都堵死了他的退路。

    兰饮溪毫不耽搁,命人带他去治伤,连换洗的衣物都替他备好了,他没有做无意义地“婉拒”,却没让任何人帮忙,自己在医帐中剜去创口上一层黏连沙土的血肉,稍稍清洗后便包扎更衣,虽仍面无血色,但不至于连站都站不稳了。

    出去后,有金浑军带他去了主帅营帐,他一人进去,不出所料见到了兰饮溪和离暗,可即便早有准备,他心底仍骤生波澜。

    兰饮溪披衣坐在床边,离暗正枕在他膝上睡着,温顺、平静,好像终于找到了归宿,数百年的凄寂都消散了。

    而他愈发深刻地明白了,自己当年有多不自量力。

    他没有打扰,兰饮溪也顺毛般轻抚着离暗鸦青的发,约有半刻钟才轻声起身,把离暗抓在他腕间的手小心按下。

    兰饮溪道:“出去走走吧。”

    念忧闻言朝外侧过身,目光却在离暗的睡脸上停留了一瞬。

    两人走出营帐,念忧浑身内外早痛得麻木,却不曾显露,甚至连脚步都没有落后,兰饮溪仍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讲起自己和离暗的过往来,语气愈发轻柔。

    兰饮溪虽在金浑人中地位颇高,却并非金浑贵族,甚至没有纯正的金浑血统,他母亲是汉人,年幼时父母双亡,他被一对汉人夫妇收养,在中原长大,成年后回到北方,受到的却只有排挤嘲笑,直到后来金浑与大周交战,他凭借对汉人的了解献计可汗,才渐渐得到信任。

    再之后的事情,念忧从离暗零碎的记忆中了解过一些,却没有兰饮溪叙述得这般详尽。

    受了重用后,兰饮溪才渐渐在金浑立稳脚跟,也就是那时候,他在监牢中见到了十二岁的离暗。

    边关战事频起,被残杀、俘虏的无辜百姓多以万计,可草芥般的人命根本不值得国家耗费军力物资救赎,而金浑更不会善待没有价值的俘虏,连狱中饿死的尸首都无人收殓。

    把离暗从这深渊中带出的人,正是兰饮溪。

    谁都没有想到,兰饮溪凭着战功向可汗要的奖赏,竟然是一个脏污瘦弱的汉人孤儿,直到多年后,那个少年驰骋疆场难尝一败,众人才知兰饮溪的眼光和手腕有多毒辣,他把自己后半生的荣辱压在离暗身上,赌了个一本万利。

    离暗十九岁便成了金浑第一前锋,连可汗都不能轻易招来喝去,兰饮溪作为离暗的监军陪伴他多年,二人惺惺相惜,自然情根深种。

    兰饮溪忆着往事道:“我是个淡漠的人,可离暗恰恰相反。”

    那人的情爱和他的刀剑一样迅疾猛烈,更何况少年人最是执着情长,从他对兰饮溪产生情愫开始,他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向兰饮溪求爱,这密辛都传到了敌军将领耳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兰饮溪神情黯淡下来,“我教了他许多,却唯独没教会他汉人才懂的那些道理,等他的傲气已将自己推上绝路时,我才意识到‘功高盖主’的教训,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离暗死前的记忆只剩灰烬,所以念忧不曾窥探到,但过往的痕迹早已昭示了日后的结局,所以离暗的死因并不难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