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仪默默听着他的话,也想着岁月真是不留人。那年那场纷飞的大雪为皇城披上了不属于它的洁净,掩盖了它以往的污秽。长乐公主去了后,皇帝郁郁寡欢已不是一天了,这次的愁绪愈发上来,遂潸然泪下。

    她鼻间有点酸涩,细数下来,已过去八年之久。

    蹉跎了八年岁月,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或许是无路可去了罢,名义上的父亲故去了,留下了破烂的宅子在荒郊无人打理。相依为命的兄长驻守边塞,书信叁月左右往返一趟。

    珠仪恭敬低着头,数着羊毛毯垫上繁复的花纹,暗自想这可是万岁这几个月来头一次这么精神。

    铜灯里的烛火还在不停摇曳,他将话补了又补,密了又密。这些话不是在对她说,仿佛是在和亡灵低语。

    珠仪心越来越慌,不是滋味,听着他略带哽咽沙哑的嗓音,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诞生了,这是回光返照,人死之前的征兆。

    塌上的男人又轻轻倒了下去,头枕在了软枕上,止住了她搀扶的手,说道:“朕只是累了,你下去吧,下去吧。”

    这位一夜间白了鬓角的天子,怕是要魂归于天了。

    夜里的风有些凉了,不同于刚刚徐徐的微风,轻抚她衣衫时的寂静,取而代之是带走躁意的寒凉。

    眼泪在她的眼眶中不断积蓄着,她向来直觉准确,有那么一瞬间还希望自己还活在旧日的岁月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可是哪能呢?事已至此了。她想。并仰起头,自嘲般将多情的眼泪收了回去。

    回神时,她连膝盖上的伤都未曾顾及,悄声起身迈步,用颤颤巍巍的手摸上了他的脉搏,阖眼感受着气息从微弱到消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这一天终究到了,她把刚刚的存着的泪挤了出来,若无其事擦干。吹灭了那快要熄灭的烛火,抚摸着铜灯上面的花纹。随着烛火的熄灭,她的眸光越来越深邃漆黑,如同一汪不见底的井水。

    她足够坚定,但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渺茫,风不断拉扯着她的烟青色披帛,似乎是在告诉她这就够了,不要再往前了。

    走出了寝殿,寝殿内外正守着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那太监还在昏昏欲睡,见到有人影走出神醒了八分,立刻爬了起来,她抬眸淡淡点了点头,又轻微颔首。

    那太监立刻明了她的意思,弓着腰就从偏殿的门离开了,走得那样小心谨慎。

    “姑姑,披风……夜凉…”陪侍的宫女见到是她,陪笑着从大衣架上取来了她绀色的披风。

    珠仪还没有调整好情绪,下意识般接了过来,那女子见珠仪没说什么,便大胆了起来:“姑姑要到哪去,几时回来,万岁可还……”讲到这时,宫女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忙跪了下去谢罪。

    “莫跪,万岁已歇下……”珠仪道,扫着她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待那宫女从冷汗中镇定下来,珠仪已走开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望向了寝内还闪着的些许灯火。

    从偏门出来走了几步,毫不意外见到了熟悉的背影,是祁怀信……

    好巧不巧,正轮到他更值这处。周遭还走动着一些黑色官服的缇骑,祁怀信那一抹暗红其中中格外突出。此刻他正单手握着已出鞘的佩刀,身姿笔挺,身影被倦怠的光影无限拉长。

    她无奈般绞着自己的袖口,想着那条道还能通光顺门,预备着把出宫带的合符从腰带间掏出。

    因皇帝病情,出入殿中者,都需持凭证合符,她这才早早备了出来,省了往日寒暄的功夫。

    那些缇骑很快就捕捉到了略带些急促的脚步声,转身看向了珠仪,只见枣红色的裙摆随着轻盈的步伐而来,动作牵连着她的披帛,划出柔美的弧度,温婉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