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来得特别的早。

    五一刚过,就换上了短衣短裤;中考还没开始,树上的蝉便疯了一般鸣叫着迎接盛夏。

    六岁那年,母亲去世,南城在表叔家寄住数月后终于辗转通知到在外躲债的父亲后被接走,错过了入学时间,七岁才进入小学入读一年级。此后,比大多数同班学生永远大了一岁。

    父亲欠债后远遁他乡,却也并未闲着。南城跟着父亲去往他在外地租住的房子,刚进大门便看到一个女人迎面走来。

    女人怀里抱了个孩子,手里拿着顶婴儿帽一边往怀中孩子脑袋上套,一边没好气地喊着南城父亲的大名说:“我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空伺候你们,小宝疫苗还没打呢,都晚了快一个月了,催你多少次了都装没听见,这会儿倒想起自己是个当爹的了。你自己儿子自己管!”

    继母的烦躁和愤懑也许大半都来自于对生活和身边这个不够争气的男人的不满,但男人和生活都无法依照她的意愿即刻发生改变,找不到出口的怨气便理所当然落在了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继子身上。她并未虐待过南城,但言行间的嫌恶却也从未掩饰。

    继母的不满在父亲患病无法再干重活后达到顶峰。南城十岁时随着父亲又回了老家,走进距他六岁前与母亲生活的地方十几里远的一处老院子,以每月支付300元生活费的口头约定被交付到并无血缘关系的外婆手中。

    外婆嫁给外公前曾结过一次婚,还怀过孕,因为生产时大出血丧失了生育能力,与第一任丈夫离婚后被介绍给了丧妻后带着女儿寡居的外公。

    “你妈和你爸我当时就不看好,但毕竟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也没什么立场发表意见。”

    对于父亲和早逝的母亲之间的事,南城只从外婆口中听过这么一句话。

    外婆平日话不多,个性也不太热情,对南城说不上有多么关心。好在南城虽心性敏感,但天生比较阔达,不自怨自艾,也不钻牛角尖,对他来说,仅不用时时看着继母眼色唯恐做错事挨训这一点,新生活已接近天堂。更何况,还不用帮忙看孩子。

    住进外婆家的第二年,每月三百的生活费便来得不再按时。

    “有空给你爸打个电话。”

    生活费延宕未至时,外婆会提醒一句。

    断断续续拖拖拉拉总算熬过了第二年。到第三年,连续半年未收到一分钱,南城打了几次电话,一开始父亲还陈述理由让他转告外婆再通融一段时间,后来打过去的电话多数无人接听,再到后来干脆变成了无法接通。南城忐忑不安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考虑是不是该提前收拾好行李。

    一日清晨,外婆一大早把南城叫起来,让他和她一起从放置杂物的小屋里抬出了一台旧的缝纫机。把缝纫机搬进正屋,用抹布擦净摆好,又找出一个旧的招牌支在大门外。

    已经发黄的白底招牌上印着几排红字:修衣服,换拉链,改裤边,服装加工定做。

    最下面是用黑色马克笔添上的几个字:加工四件套。

    字迹已经褪色,后来被南城拿笔重新描了一遍。

    外婆戴上老花镜,坐在缝纫机前,给机器加了油、换好针。

    这就算是重新开张了。

    夏日又热又长,蝉鸣隔着薄薄的墙和窗户在耳边叫个不停,吵得房子里更闷热了三分。

    南城抱了堆外婆给人做衣服、修衣服时剩下的废布头,拣了块最大的往那栋废弃二层小楼的地板上一铺,其他布料堆在靠墙的位置权作枕头,然后他就地躺下,地板砖上的凉意隔着薄薄的布料直沁皮肤,一阵风从头顶上方没有玻璃的窗洞吹进来。

    比家里舒服多了。

    小楼距外婆家两公里左右。外墙上贴着小块的白色瓷砖,室内的墙刷好了涂料,地板砖也已经铺了大半,就差安装门窗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栋即将完工的房子突然被他的主人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