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阙疑不敢打搅,无声无息立在一旁。

    一行收束笔端,搁了鸡距笔,放下袖口:“颜公子心绪不宁,可是遇到了难事?”

    堵塞心口的滞闷有了发泄的出口,颜阙疑几步走向一行,隔着几案席地而坐,语气焦虑:“法师所料不错,是关于我家六郎的事。”

    颜家兄弟数人皆未婚配,父母不在,家中一切大小事宜均由兄长颜阙疑做主。颜家六郎性情天真放纵,因痴迷书法迟迟未涉足科场,身为大兄的颜阙疑对六郎管束得既严厉又护短,希望在六郎为人稳重下来之后,再谈婚论嫁。

    谁知六郎不知招惹到哪家的娘子,要同他成婚。按照大唐习俗,婚仪六礼,纳彩用雁,当是男方前往女方家中,可是六郎却收到了女方送来的聘礼。聘礼没有它物,只有一坛酒,孤零零搁在颜府门前,酒坛下压着一方纸,上写“颜六郎”三字,不见送聘之人。

    述说完经过,颜阙疑从袖中取出折叠的黄纸,呈给一行:“就是这个。”

    一行沿折痕打开黄纸,勉强认出“颜六郎”三字。纸张光泽莹润,泛黄,是做过防蛀护理的硬黄纸,大唐士僧常用以抄经或摹写古帖,较为名贵。硬黄纸上的字迹却潦草无比,毫无章法,仅是笔画的简单拼凑。

    “法师看出什么了?”颜阙疑忐忑地观察一行的表情。

    “确是桩怪事。”一行将黄纸叠好送还,清骨端秀的面容仍是一派从容。

    “法师,该不会是六郎招惹到非人吧?”颜阙疑倾了倾身体,眉宇虬结,不安地揣测。

    “这却是要问令弟了。”一行眼梢带着笑,收拢了案上经卷。

    “我责问过,六郎声称自己这几月来待在家中揣摩字帖,哪里也未曾去,更不曾招惹谁家娘子。”

    一行收拾完经卷笔墨,取过案上念珠,自蒲团上起身。

    “小僧可否拜访贵府,看看那坛酒?”

    此言正中颜阙疑下怀。

    颜氏祖籍琅琊,近世徙居长安,虽为名门望族,颜氏兄弟却因幼年丧父,兄弟数人皆未举业,门庭便有些冷落。其余兄弟散居在外,或读书或交友,唯剩颜阙疑同六郎居住敦化坊祖宅,为省下开支,只雇了一名男仆。

    敦化坊位于长安城东南隅,地处偏僻,距离簪缨云集的繁华北城较为遥远。世家子弟少有肯屈尊附就生活在此,颜氏兄弟是个例外,一个酷爱钻研玄怪典籍,一个嗜好临摹书法碑帖,便对荒僻寂寥甘之如饴。

    一行注目这座横亘百年的老宅,颜氏几代先祖曾居住,颜氏家族出过不少公卿名臣,却不知为何将宅邸修建于此间。历经百年风霜,老宅已显出几许破败,虽有修复,终究处处透着古朴沧桑,建筑风格与今时大唐颇有出入。

    “寒舍蔽旧,劳法师屈尊了。”颜阙疑将一行引入宅中。

    “贵宅雅致宁静,兼有百年气韵沉淀,较朱门碧瓦更令人心驰。”一行难得不吝言辞如此夸赞。

    可惜颜阙疑欣然不起来,怪事发生在六郎身上,他那份向往玄怪的心情便不复存在。

    入厅堂落座后,男仆送来煎好的茶水,在给一行杯中注入茶汤时,男仆的手止不住发抖,茶水洒落在外。一行缓缓拨动手中持珠,笑意不改,并未介怀。

    颜阙疑顿感羞愧,自家门庭稀疏,几乎没有宾客,导致仆人见了外人都如此胆怯。

    “阿禺,去叫六郎来见一行法师。”

    男仆忙退下,满头大汗地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