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永淳立在水房门口,看方业洗刷好碗筷,转身直直走来,才忐忑开口:“方……方叔叔,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方业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瘦弱的孩子,他墨黑瞳孔里一片幽暗,跟言语里的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心下轻声一叹,怪不得虞老这么急地将倪家人推出来,给他试刀。

    孩子心里积压了太多的戾气,不尽快释放出来一些,当他失控时,摧毁他人的同时亦会毁了自己。

    “我没比你大多少,叫我方哥吧。”

    “方大哥。”

    “嗯。”方业点点头,对他道,“你在走廓那边的长椅上坐会儿,我去送碗筷。”

    “好。”

    片刻,方业回来,手上拎着个布袋。不等虞永淳问起,他便道:“你奶奶从京市给你带来的衣服鞋袜,现在换吗?”

    虞永淳垂眸扫了眼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你不觉得,这身衣服更有利于我融入溪河县,深入探访?”

    只会更引人注意吧。

    毕竟怪穷的人家也不会不给孩子缝补浆洗一下,叫他这么出门。

    方业摇了摇头,看着他沉声道:“虞永淳,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穿着这身衣服,你被拐受虐的事,就会一直梗在你奶奶心里,让她时时刻刻记着对你的亏欠。”

    虞永淳漆黑的眸子抬起于他对视,半晌咧嘴一笑:“四年了,我被拐四年了,在张癞子手里苦苦挨了四年,可拐卖我的人呢?”

    “不但没有受到丁点惩罚,还带着她的两个奸·生子嫁进了虞家,顶了我妈的位置。奶奶说是将他们赶去了农场,又何尝不是让他们抛弃过往,到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幸福美满,逍遥自在,我就要烂在泥里委屈求全,打碎牙齿和血吞。”

    “虞永淳——”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方业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满身是伤,刚从荆棘丛里爬出来的孩子。

    “走吧。”虞永淳抬脚下楼,“带我去倪志飞工作的附近看看。”

    方业依言跟上,到了楼下推上自行车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答应帮他了啊?

    “倪志飞来溪河县多少年了?”不等方业驻足抗议,虞永淳坐上自行车后座,一边催促他骑上快走,一边就问开了。

    方业不愧是季明山推荐过来的百事通,从医院到革委会的这一路,倪志飞来溪河县工作的四年间,经手的数十例抄家事件,方业没有哪个不清楚的。

    听完虞永淳冷然一笑:“你们就任他为了一件古董,一座宅子给人随意安个罪名,搞得人家家破人亡。”

    方业摸了摸鼻子,无奈道:“这哪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你在山里不了解外面的情况,革·委会的权利,”方业苦笑了声,心下唏嘘,“可比我们大多了。我们别说管了,多说一句,都要被他们追着咬,不撕下一块肉都不罢休。”

    他没说的是,倪家是虞家的姻亲,季局看在夫人的面上,不但对倪志飞处处相让,私下还为他打过几次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