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舅忙不迭地起身恭送圣驾。

    敬端太后斜靠在凤座上,不冷不热道,“皇儿走得太快了。我原有些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偏偏你不打招呼带了外人来,我一见那张脸就浑身不舒坦。罢了,等皇儿稍后过来请安时再说吧。”

    洛信原依旧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行礼毕,唤了声,“雪卿。”

    梅望舒从身后往前一步,“臣在。”

    “你腿脚不便,慢些出去。”洛信原把手递过来,“扶着朕的手,慢慢走。腿脚伤处疼了,停一下也无妨。”

    臣子由天子搀扶行走,以下犯上,逾矩。

    但梅望舒知道圣上此刻心气不顺,什么也没说,看了眼伸过来的织金江海云纹团龙衣袖,素白的指尖搭了上去。由天子搀扶着,慢慢走到内殿门口,跨过那道包铜门槛。

    洛信原同样跨出殿门,并不回头,只平静地抛下一句话。

    “自从两位皇侄离开之后,慈宁宫往日的嘈杂一扫而空,还母后以清静安宁,朕深感欣慰。也望母后得空时,多多缅怀故人,莫忘了先帝的脸。”

    说完抬脚便走。

    没走几步出去,背后的内殿蓦然传来一连串清脆的碎瓷声响。

    随即响起了呜咽声。

    “阿兰,你看看他,你看看他,”太后伏倒在凤座上,边哭边喊贺国舅的小名,“这冤家,居然是我肚皮里生出来的……”

    “走吧。”洛信原拍了拍梅望舒的手背,“步辇在宫门外等着了。”

    两人顺着庄严的松柏行道往慈宁宫门处走了几步,洛信原愉悦地道,“算上今日,朕已经连着两日过来慈宁宫请安了。天家母子和睦,雪卿可满意?“

    梅望舒在太后断断续续的哭声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个问题。

    她停下脚步,侧耳听了片刻。

    内殿大门早已关上了。贺国舅或许正在里面劝慰,距离太远,声音又低,混在哭骂连连的女声中,模糊不清。

    慈宁宫占地广阔,宫人不少,路过的内侍宫女们低头垂目,个个假装无事,快步疾走,各司其职。

    但如果不是真正的聋子,傻子,谁不明白今日发生了什么。

    表面上的每日问安,难道能堵得住暗地里流传的‘帝狂悖,侍母不孝’的恶名?

    正躲在殿里向亲弟哭诉的太后娘娘,看起来似乎是如此的凄苦,弱小,无助。

    谁又能想到,上一世残忍嗜杀、令人胆寒的暴君,最后被人拉下皇位,那道废帝的懿旨,竟然出自这位看起来柔弱可怜的太后娘娘之手?

    上一世,暴君任用酷吏,行事肆意暴虐,最后终于被废。

    然而,张榜天下、公开传告的废帝原因,不是任用酷吏,不是滥杀大臣,甚至不是荒废朝政,导致天下大灾不断,饿殍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