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黄美芸不动声色,并未显出自己不是宋微尘,只因她也好奇这树里是什么时候长出了这么一个东西。“这是一种生活在幽寐之境的蛾子,叫鬼面白头,死后会逐渐变成茧蛹。而它身边的物件也会自动被包进茧里,别看这茧壳轻薄,却是火烧雨淋刀割斧钺不坏,唯有放在露天处让茧蛹感受雷霆之力才可使其破裂以获其中之物,所以幽寐境内不乏人家会用它存放贵重之物。”“只是鬼面白头只能存活于冰寒之地,终生不离幽寐之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墨汀风细心解释,“宋微尘”却走神了,她一直看着那棵已经裂开的金合欢树,眼里涌出万般情思,原来是那个东西……黄美芸已然知道墨汀风口中的“贵重之物”是什么。.那时她和虎子都还是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两户人家走得极近,她刚出生就被定下了娃娃亲——黄虎不过长她四岁,却被大人自小灌输一个概念,要对黄美芸好。自小被烙刻下的这“命令”几乎成了他的人生信条,在任何时候黄虎都把黄美芸放在第一位,永远把最好的留给她,平日里除了天黑各自回家,两人几乎都伴在一起。黄美芸长到九岁,有一天两人正在绵湖浅水区捉小鱼虾,突然岸边气喘吁吁跑出来一个很富态的面容陌生的大叔,在追一只通体雪白的大蛾子。那蛾子在飞到他们两小只附近时突然不动了,直勾勾往水里砸去,黄虎便蹚水过去将它捡起。蛾子未死,兀自抖着翅膀挣扎,他便捏着蛾子走回岸边找那大叔要递还与他。大叔喘着粗气只是摇头,说既然是他们先碰到的它,那便是他们的。他说这蛾子叫“白头蛾”,寓意白头偕老,得到的人会拥有一段美满的姻缘。而且这种蛾子会把第一个碰触它的人认作主人,即便是死了,只要把主人重要之物与它合葬一处,它便会永生永世替主人守护。两小只毕竟还是孩子,哪里懂天长地久的可贵,只是觉得那蛾子漂亮便带回了家养,可惜不到半月就死了。两人一合计,在黄美芸家院子里那棵刚种下没几年的金合欢树根处挖了个洞,将它放了进去。正要掩埋,黄虎想起那个富态大叔说的话,兀自解开头发用随身带的小刀割了一缕下🀤⚛💂来。“虎子哥,你这是做什么?”“芸儿你也割一缕,大叔不是说了吗,把重要之物与它合葬便会得到保护。那折子戏里说头发是情丝难断,而我最想要的就是我们一直在一起。”黄美芸那时情窦将开未开,听了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学着黄虎的样子割了一缕,他又找来红线绳请她将两缕头发编成同心结,而后与那白头蛾埋在了一起。没想到随着树的生长,这蛾子裹着他们的合髻成了茧,长进了树干…….黄美芸正想告诉墨汀风茧蛹内为何物,忽然又是一声炸雷,茧蛹应雷声而裂,里面红绳编成的发结露了出来,墨汀风刚想将其取出,院外却大声骚动起来。“山火!山火烧过来了!救火!救火!!”墨汀风一惊,山火烧村不是在黄虎去了南境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吗?怎么提前了!难道真的因为宋微尘的举动,将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来不及细想,这火必须得救!若黄家村成为废墟,乱魄黄虎即便回来也🅬没有归处,那宋微尘进入幻境的初衷,那份难能可贵的成全之心便成惘然。黄美芸听见火起却有些呆滞,几十年前那一夜尤在她眼前,大火飞速吞噬村中屋舍,老幼妇孺哭喊声一片,仅剩的男丁负责扑火,青年女子则排成一队传递水桶从绵湖取水,忙活大半夜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下意识捂住了小腹,若那夜没有因故小产,她和黄虎的孩子,恐怕也到了饴儿弄孙的年纪了……黄美芸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墨汀风连唤了几声她都毫无反应,只当她是因为突降天火受了惊吓而愣怔。他本想将她单独留在院子他去救火,但分开着实不安全,且这天雷引火的时间点也很诡异,眼下并非旱季,林间和草甸水气尚足,按理应该烧不起来才是——但林子方向传来的巨大烟尘味已经足以说明火势之怖!刻不容缓,将那茧蛹里的发结包入棉布后往衣襟里塞好,墨汀风上前攥住“宋微尘”的手一同前去救火。路上黄美芸几次嗫嚅想告诉墨汀风她并非宋微尘,却终是说不出口,她也有私心,她也在期冀若能跟众人一起扑灭这山火,后面的灾难是不是就可以不发生?她和黄虎的孩子……是不是就能保住?两人很快到达村北与草甸树林交界的地方,此时村中绝大部分青壮年都已经聚在了那里,腿脚不便的村长刘大伯拄着拐杖正指挥众人在草甸靠近村子的地方拼命挖土,似乎是想挖出一条沟渠来。雷击起火处虽在密林,却因北风大盛而向着黄家村快速卷席而来,此时已经烧过了大半个草甸,很快就要接近村子!明明是深夜,却映得整个半空恍若夕照时分,映得黄美芸眼瞳中火光熊熊燃烧。“美芸,虎子,你们来了!快,挖渠!”刘大伯见了他俩,指着墙角摆着的一排锄头,连声呼告。黄美芸不明就里,为何要挖渠?但见众人似乎目的明确,甚至可以说是万分紧急却又井然有序的在做这一切,她不由分说从靠墙处取了两把锄头也加入其中,因墨汀风与她手上还系着绳子,也被她拽着加入了挖渠的队伍。另一队青年则排成一队从绵湖取了水快速接应过来,将水灌入那挖开的沟渠中,目的是增加沟渠内的潮湿度。而挖出的土则被村里一群半大小子用竹篾端到村北最接近火势的那五栋房子跟脚下,在靠近北面的墙壁下用水和泥后往墙上抹。黄美芸一边挖一边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吃惊,怎么大家不仅像是知道会有这场天灾,甚至还为了这火灾提前做了万全的准备和预案?莫非是那小丫头做了什么……?念及此,她心里更是一暖,手里也更加卖力。黄美芸那熟练的翻土挖渠的手法,墨汀风若有心稍微留意一眼便能发现端倪,但此刻全然顾不上。他虽看似在挖土,实则在集中所有注意力施术遏制火势,无奈自然之威绝非人力可匹敌,而且术业有专攻,所以即便是寐界第一战力的墨汀风,也只能做到减缓和减小火速,并不能熄灭它。……除非他是龙王本尊,四海之主。.火势终究还是到达了挖开的沟渠处——这正是“黄美芸”之前反复给村长刘大伯灌输的“防火技能”之一,美其名曰“防火带”,不知是否管用。大家退守到村北那几户人家的墙根下,心悬到了嗓子眼。果然火苗在接触到沟渠的那一刻便“刹住了脚”,一堵火墙熊熊,张着血盆大口似要吞噬村子却无奈地被隔绝在沟渠外迈不进来,众人大喜过望!若能保持现在的状态不再发生意外情况,这火定能止住!众人正在高兴,北风势头陡然变猛,一团火焰乘风直接从上方跃到了北面一户人家外墙与屋檐的接驳处,向着四周蔓延。向下倒是控制住了,因为墙面下缘事先糊了许多湿泥并没有烧起来,这是“黄美芸”的防火技能之二,美其名曰“防火墙”,也确实有用。奈何火焰不按规矩出牌,剩下的部分眨眼间已经掠上了屋顶,飞速蔓延开来!“灭火!全力灭火!控制火势,别再窜到其他屋子!孩子都离开,青壮年上!”刘大伯喊得声嘶力竭。所幸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有两个储水的大水瓮,一群人重点灭一所房子的火倒也有优势,男丁负责灭火,女眷仍旧负责列队从绵湖续水,虽然险些因为风势再度撩到另一所房子,好在有惊无险最终压了下来。只是墨汀风顾不上这边,他在全力施术压制沟渠那边的火焰,遏止再度发生火苗“出轨”进村的意外。终于把村里的火熄灭了,刘大伯长舒一口气。此时北风渐小,沟渠外的火焰也有减弱之势,但毕竟没有彻底扑灭就有隐患,又紧着组织大家回去全力灭火。终于在天快亮时,山火被成功扑灭,黄家村保住了!老人额手称庆,小孩和青年则欢呼嬉闹笑作一团,人人脸上身上都有烟熏火燎的黑道子发油发亮,却掩不住眼里的高兴。刘大伯被一群人抛起接住又抛起的闹了半天,好容易刚把他放了下来,一把年纪腿脚又不方便,差点软在地上,又被一群年轻人笑着扶住。他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满处找“黄美芸”要好好谢谢她,若不是她反复跟自己预警游说,教他如何打造“防火带”和“防火墙”,又不厌其烦的跟大家讲万一遇到山火要如何应对,恐怕昨夜就是黄家村的劫数!“虎子,美芸呢?”刘大伯看见了正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墨汀风。一夜下来墨汀风法术消耗巨大,实在需要修行补足。再则此刻人群中也不适宜施术,所以他只是凭借肉眼在摩肩擦踵庆祝的人群里找她,顺着手上的绳子寻过去——可绳子那头的人却似故意在避他,在人群里左躲右闪,好容易逮住了,那头却不是黄美芸,而是系在一个十二三岁半大小子的胳膊上。墨汀风一惊,拽着那半大小子,“美芸呢?”半大小子见墨汀风寻来了,笑着解了手上的绳子,“虎子哥,芸姐说让我跟你玩个逮人游戏,在你没有抓到我之前,尽量避着你,抓到了就算你赢,但是我可以找她领赏。”“她人呢?!”墨汀风额上青筋暴起。半大小子四处张望,挠头不解,“刚才还在这里呢……她是不是不想给我奖赏躲起来了?”墨汀风三两下解了绳子挤出人群,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没意识到的事!.他向自家院子跑去,没跑几步突然觉得身后不对劲,回头看去那些仍在村北草甸边庆祝的村中父老,明明在张着嘴大笑,欢声笑语一片,他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再一晃神,那里的一切似隔着波纹涟漪看物,一圈圈漾开,人群渐渐变得不真切起来。鼻腔里又嗅到了火焰燃烧的气味,这一次,却是从村落里传来!墨汀风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说起来宋微尘从到了火情现场就几乎没同他说过话,以她的性格这很反常,难道……她早就又不是她了?!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向着村中掠身而去!还未到黄美芸家院落,已然看到冲天的火光——院中那棵金合欢树烧着了!此时已天光大亮,村中明明有人走动却对火情毫无反应,恍若是一场只有墨汀风能看到的幻觉。灼热的风已经撩到他的面颊,木火气🄐☒息也愈浓,噼啪声纠缠着耳膜不息——可刚进院门一切又变了,除了那棵金合欢树兀自燃烧,周围的屋子院墙乃至整个黄家村都消失了!只有一片广袤无际的冰封雪地,一滩一滩的霜红血冰触目惊心,雪下若隐若现成堆的铁灰盔甲,战车的轮子,折断的旌旗……以及残肢。他终于看到了她。可是墨汀风脚步却有些迟疑,他不敢认。“宋微尘”背对他面向燃烧的金合欢树而立,身上的衣饰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是墨汀风在镇上给她买的那条粗布罗裙,而是一身丹红似血的单薄裙纱,裙裾尾拖得老长,像在雪地上绵延出一条花路红毯,脚上一双红绣鞋,一头长发半绾半散,随着落雪和风轻扬。“微微……”墨汀风轻唤出声,那个背影早就镌刻在他心上千年,想认错人都做不到。可“宋微尘”对此毫无反应,她只是重复说着什么,慢慢地向那棵燃烧的树走去,似乎要走进火光之中。墨汀风终于听清了,那声音似从虚渺中传来,她说的是——“虎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