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想醉?”

    “可以短暂地忘记自己是一个loser.”

    男人笑了一下,说:“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醉酒不怕有危险吗?”

    “我觉得姑且可以相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一个不快乐的正人君子。”

    “为什么觉得我不快乐?”

    “一个快乐的人,可不会选一家叫‘四十四次日落’的酒吧。”

    “或许吧。”男人笑了笑,沉默地喝完了威士忌,又请酒保加了双份。

    他用眼神询问了一下乐晞。乐晞点了点头,也将杯子推了过去。

    他们又默不做声地喝了一会儿,男人突然开口说:“你说,我们两个现在谁过得比较惨?”

    “我猜是我。”乐晞对此深信不疑。

    “那要不要赌一下?赢的人多喝一杯whisky.”

    “好啊,谁先说?”

    “Ladyfirst.”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又向酒保点了一杯威士忌。

    乐晞放下酒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出生在一个小城市里,我妈25岁时嫁给了我爸。我爸是再婚,带着一个跟前妻生的儿子,我妈善良,对他视如己出。我爸一开始对我妈还算不错,可是在我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出轨了。你知道出轨对象是谁吗?竟然是他的前妻。

    那几年,他前妻开公司赚了不少钱,我爸家里所有的人都支持他们复婚,我妈苦撑了一年哀求我爸回头,最终也没能留住他,两人就这样离了婚。我爸的前妻性格强势又阴鸷,这么多年来,没少找我妈麻烦,她先是联合我爸的家人骂我妈是小三,然后又试图让我妈净身出户。

    我妈说,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但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总要有一个栖身之所,因而必须要留一处房子给她。那其实就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当时她和我爸本来想买来投资,首付是我爸家里出的,但房贷都是我妈在还,她当时对我爸是完全信任的,便鬼使神差地在房产证上写了我爷爷奶奶的名字。他们离婚之后,爷爷奶奶竟然非要将房子留给他们的孙子。我妈简直崩溃了。他们家其实根本不差这点房产,摆明了就是我爸的前妻想整我妈。后来,我妈就开始跟他们吵架、扯皮、打官司,整整折腾了五年,终于把房子争了过来。

    之后十几年,我跟我妈过得不算宽裕,却也温馨。我妈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却一直无法释怀,一心想着要为她争口气。从初中开始一路走来,我成绩全优,获奖无数,但在大学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我却遭遇了挫折。我左思右想,跟我妈说我想出国读个硕士。我妈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说家中还有一些存款,足够我出国念书。我是后来才知道,她为了送我去留学,竟然将她花了那么多年争来的房子卖掉了。

    我在英国读书时其实过得很凄惨,你相信我曾经在伦敦那样的大都市挨饿受冻被迫去打工吗?可是我真的没有颜面再向我妈伸手要钱了,所以自己硬是咬着牙坚持在那里读完了硕士。我以为我回到北京,将会是我崭新人生的开始。没想到,我却因为一个愚蠢的选择,被踩在了最底层的泥土里。我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坨屎,我辜负了我妈,也辜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心酸和努力。”

    乐晞讲完自己的故事,对面的男人依旧沉浸在长久的沉默里。他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说任何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也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父母是香港的新移民,我在香港出生、长大,20岁之前,我的人生算是顺风顺水。在我读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年过半百的父母离婚了。不久之后,我父亲再婚,移民去了瑞士,我母亲也很快成家。大学毕业后,我一个人来到北京读了研究院,随后又去美国读了法学博士,在那里,我认识了我的未婚妻。我拿到PhD之后,带她回到了香港工作。我成了一家律所的合伙人,为投资人和上市公司提供法律服务,事业风生水起。听起来像是一个成功的中产阶级的故事吧?然而,狗血的剧情还是发生了。

    去年秋天的时候,我的未婚妻出轨了,出轨的对象还是我在法律界的死对头。而且…她还被拍下了很多不雅的照片。那人根本就不爱她,他接近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羞辱我而已。一时间,那些照片传遍了香港法律界所有的社交圈,我成了圈子里的笑柄。很好笑吧?在这件事情里我明明是个受害者,那些自称捍卫公平正义的精英们却将他们的枪口对准了我。你或许不懂那种感觉,就像是,你□□裸地站在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冲你吐口水,那种耻辱是刻在骨头里的,如何也擦拭不去。

    大约有三个月的时间,我都一蹶不振。就在那段时间里,我母亲因为遭受这种打击,旧病复发去世了。我在香港终于了无牵挂,于是就卖掉了房子,重新来到北京。不,应该是逃到了北京吧。我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回去香港了,再也回不去了。”

    乐晞听完,同样沉默片刻,随后笑着把两人赌注的那杯威士忌递给他:“你赢了,还是你比较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