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嵘!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纪云生勃然起身,怒不可遏地喝道。

    “将军,叛军日日攻城叫阵,可朝廷的援军却迟迟不来,我们真的撑不下去了……”卢嵘跪伏在地,眼泪顺着鼻梁缓缓流下,滴落冰冷的石面之上:“如今,城中百姓杀亲饮血、易子而食,不在少数……”

    听到他的话,纪云生只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弥漫着一片刺骨的寒意。

    他沉默片刻,握紧双拳,一字一句地说道:“绍阳,你陪我……出去看看。”

    西风正烈,乱拂衣袍。

    纪云生和陆绍阳顺着街衢往前走去,入目所见,尽是瘦骨嶙峋、步履蹒跚的百姓。

    街边的沟渠之旁,一个人只要饿死倒下,立刻就会一群百姓冲上来争抢鲜血和人肉,早已是穷途末路、人伦丧尽。

    而路过的民宅门口,大多挂着雪白的缟素,里面不时传来的嚎哭,一声一更,敲打在纪云生的心头。

    两人低头无言,失魂落魄地一路前行,直至走到城南的一棵枯木前,才堪堪停住了脚步。

    只见,寂凉孤立的老树之上,正系着各色布条,在风中遥遥摆动。

    “春到花朝碧染丛,枝梢剪彩袅东风。花朝节本应赏红许愿、踏青冶游,可眼下却……”陆绍阳红着眼眶,再也说不下去。

    纪云生眸中血色深了又深,他抬手拉过了树上垂下的几根布条,就见上面歪歪扭扭、极不工整地写着——“希望明天能有饭吃、有水喝。”

    “希望我的家人们不会饿死,希望娘亲的病能好起来。”

    “希望……今日过后,暨城再也不要打仗了。”

    一句句本该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却变成了一个个几近卑微的渴求。

    自古兴亡多少事,葬不尽忠臣良将、葬不尽千万百姓。

    思及此处,热泪悄悄涌上,浸润了纪云生的眼眸。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袋,向陆绍阳递了过去:“绍阳,你拿上这个,马上出城去找肖淮。就说……我纪云生,愿率暨城军民,开城献降。”

    “什么?!”陆绍阳大吃一惊,连忙摆手推拒道:“将军,你不是说过,若是你阵前投敌,圣上会杀了你们纪家满门吗?!”

    “我宗族的命是命,暨城百姓的命也是命。我不能因一姓之得失,陷万千百姓于不顾。”

    一语落下,纪云生的眼中蹙然划过悲切、绝望、自责等多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去跟肖淮说——暨城固守至今,是我纪云生一人之过,还请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善待暨城百姓。”

    “将军,我……”

    陆绍阳还要再说,就被纪云生厉声喝断:“还不快去!你连我的军令都不听了吗?!”

    见他如此,陆绍阳抹去了夺眶而出的眼泪,向后退了一步,拂袍跪地,行军中大礼。

    随后,他毅然转身,朝城外奔去。

    纪云生立在原地,看着男人消失在残风中的背影,不由凄然一笑,落尽尘埃。